郑州锚定新坐标——专访上海交通大学城市科学研究院院长刘士林

以(yǐ)“全面建成(jiànchéng)国家中心城市”为2050年(nián)目标，这次郑州主动将发展定位调整为“中部地区重要的中心城市”，包含了极为丰富的信息。 《瞭望东方周刊》记者简宏妮(jiǎnhóngnī) 编辑顾佳贇 2024年7月31日，郑州铁路口岸、中铁联集郑州中心站，装满(zhuāngmǎn)货物的中欧班列将从这里驶向世界(shìjiè)（李新华/摄） 5月(yuè)7日，郑州市政府发布关于2024年郑州市城市(chéngshì)建成区(jiànchéngqū)规模(guīmó)的通告。根据通告，2024年郑州市中心城区城市建成区面积822.30平方公里，全市域(yù)城市建成区面积1431.65平方公里；与2023年相比，分别扩大25.6平方公里、19.43平方公里。 建成区面积是衡量城市发展(fāzhǎn)与建设水平的(de)关键指标。城市建成区规模的逐年扩大(kuòdà)，显示出郑州开创中心城市建设的新局面和城市能级的新跃升。 2025年初，《郑州(zhèngzhōu)市国土空间总体规划（2021-2035年）》（以下简称《规划》）获(huò)国务院批复。《规划》明确了郑州城市性质和核心功能定位，郑州是(shì)河南省省会、中部(zhōngbù)地区重要的中心城市、国家历史文化名城(wénhuàmíngchéng)、国际性综合交通枢纽城市，核心功能定位是中部先进制造业基地、商贸物流中心、对外开放门户，区域性科技创新高地。《规划》展望，到2050年，郑州全面建成国家中心城市，建成具有(jùyǒu)全球影响力(yǐngxiǎnglì)的国际化大都市。 随着《规划》的发布，作为(zuòwéi)“中部地区重要的中心(zhōngxīn)城市”，郑州正在重新校准其在全国经济版图中的战略支点作用。 凭借“米”字形高铁网络(wǎngluò)，郑州成为中部地区交通要冲，它(tā)同时也是中原城市群的“火车头”。面对新形势，郑州锚定的新坐标有何深意？围绕新坐标，郑州未来将(jiāng)走向何方？聚焦这些热点问题(rèdiǎnwèntí)，《瞭望东方周刊》近日专访了上海交通大学城市科学研究院院长、中国城镇化促进会(cùjìnhuì)研究部主任刘士林。 《瞭望东方周刊》：整体而言，你如何看待郑州“中部地区重要的(de)中心城市”的新定位？这样的定位在全国城市竞争格局和区域发展(fāzhǎn)战略层面，有怎样的意义(yìyì)和影响？ 刘士林：国家中心城市是(shì)我国城镇规划体系中的(de)最高层级(céngjí)，也是对(duì)一个城市的规模、层级、地位、功能、目标的重大制度安排。2016年底，国家发展改革委发布《促进中部地区(dìqū)崛起“十三五”规划》，提出支持武汉、郑州建设国家中心城市。郑州由此开始了国家中心城市的建设历程。 在区域战略和发展规划中，“支持”是一个(yígè)特定术语，指某城市具备了承担某项(mǒuxiàng)发展目标、改革任务的基本条件，或是某个城市研究提出的目标得到了上级部门基本认可。但(dàn)“支持”二字主要(zhǔyào)是“同意、鼓励”的意思，国家并未设立明确考核指标。 以“全面建成国家中心城市”为2050年(nián)目标，这次郑州主动将发展定位(dìngwèi)调整为“中部地区重要(zhòngyào)的中心城市”，包含了极为丰富的信息。总体上看，这表明郑州正在进入城市发展的“理智之年”，以人来比喻，如同一个雄心勃勃的“年轻人”，成长为深知(shēnzhī)“量入为出(liàngrùwéichū)”“因时制宜”，同时又勇于面对现实和承担责任的“成年人(chéngniánrén)”。这个“成年人”要把有限的精力(jīnglì)和资源投入到经济建设和民生保障上，一心务实，这值得表扬和勉励。 此外，“中部地区重要的(de)中心城市(chéngshì)”的定位虽然略显“低调”，但实际(shíjì)并不“吃亏”。背靠“中部地区崛起”的国家重大区域战略，郑州必然要承担许多具有“国家意义”的重要职能。因此(yīncǐ)，只要埋下头来，把“中部地区重要的中心城市”真正做好，也就为最终建成“国家中心城市”打下(dǎxià)了坚实基础。 总体而言，郑州的(de)新定位代表了真正的“城市理性(lǐxìng)”，是一种宝贵的精神觉悟和进步。 《瞭望东方周刊》：为了(wèile)更好发挥 “中部(zhōngbù)地区重要的中心城市”作用，郑州在制定城市发展(fāzhǎn)战略和规划时，考虑到进一步提升城市的综合承载能力和核心竞争力，需注意哪些关键问题？ 刘士林：城市综合承载能力和(hé)核心竞争力，是一对既有(yǒu)深刻矛盾又(yòu)有内在统一关系的概念，也是在当代城市制定战略、编制规划时，特别需要协调好的两个重要方面。 简单说，前者主要(zhǔyào)出于可持续发展(fāzhǎn)的要求(yāoqiú)，既是对(duì)过去“大规模资源投入式的城镇化”的纠治，也是坚持集约发展、推动(tuīdòng)城市由外延扩张向内涵提升转变的必然要求。后者(hòuzhě)是一个(yígè)重要的战略性概念，既包括以经济为代表的硬实力，也包括以文化为主要内涵的软(ruǎn)实力，并最终决定着一个城市的地位(dìwèi)和(hé)话语权。前者偏于保守，是对城市发展要素如人口、土地、水资源等的控制和限制，后者偏于进取，要求集中资源和力量(lìliàng)，以便在某些局部和领域形成绝对优势。但两者也有内在的一致性，对城市综合承载能力的科学认识和合理安排(hélǐānpái)，有助于提升城市的安全性和韧性，并为形成核心竞争力提供有力保障。同时，一个城市的核心竞争力越强，就越有利于解决城市综合承载能力不足等矛盾，使有限的空间、人口等资源要素发挥出最大效益。正确认识和处理好两者的矛盾关系，是制定科学发展战略规划的前提。 具体到(dào)郑州的发展规划，这不仅是一个城市的事情，也不仅仅是中部地区的内部事务，除了尊重城市发展的一般规律，还要高度关注国内(guónèi)国际两个大局，要采取更加灵活(línghuó)、善于应变、统筹短期和(hé)中长期(zhōngchángqī)、具有多种替代性(tìdàixìng)方案和预案的战略思维和系统设计。可以说，郑州目前需要的是一种全新的观念、理论、方法和评估标准，这些都没有现成的模式和标准，都需要在实践中探索。 《瞭望东方周刊》：郑州在产业基础、科技创新、人才资源等方面具有哪些优势(yōushì)，能够支撑其作为“中部地区(dìqū)重要的(de)中心城市”实现高质量发展？ 刘士林(shìlín)：城市(chéngshì)在结构上主要包括政治、经济和文化三大层级。郑州要建成(jiànchéng)“中部地区重要(zhòngyào)的(de)中心城市”，必须有与之相适应的高效的政策与体制机制、发达的现代化产业体系、富有活力的社会环境和文化生态。在这个大盘子中，经济既是城市的命脉，也是决定城市发展的“物质基础”。 改革开放以来，郑州(zhèngzhōu)(zhèngzhōu)经济取得快速发展，尤其是被列入国家中心(zhōngxīn)城市(chéngshì)建设序列之后，极大提振了郑州“逐鹿中原”的信心和决心，为(wèi)不断加强城市的“中心集聚功能”打下了良好的基础。目前，作为中部地区(dìqū)的制造业大市，郑州的工业门类齐全，在9个国家中心城市中具有自身优势。同时，围绕有关战略目标，郑州不断加快食品加工、纺织服装、铝制品加工、耐火材料(nàihuǒcáiliào)等传统产业转型，积极布局算力、元宇宙、人工智能、机器人、量子科技(kējì)等新质生产力，中原科技城在全国300多个科技城（含科学城）中的排名已(yǐ)跃居前列。由此可知(yóucǐkězhī)，郑州基本形成了以制造业为中心的现代化产业体系，产业强则城市强，产业新则城市新，这是未来郑州打造(dǎzào)“中部地区重要的中心城市”最重要的支撑和最具韧性的条件。 2022年8月24日，位于郑州中原科技城(chéng)内(chéngnèi)的启迪科技城（马健/摄 ) 但还要(háiyào)看(kàn)到，不要说全球，即使在(zài)全国范围看，郑州的未来产业也只是(shì)刚起步，业态不够丰富，产值占比不算(bùsuàn)高，有的还在规划和建设中。特别是和长三角相比，其科技进步比不了合肥，其工业制造比不了苏州(sūzhōu)，其科技创新比不了杭州。同时，除了河南省内，其对周边其他省域的辐射、带动和引领作用也比较有限，这些都是未来在建设中需要认真研究和突破的深层次问题。 《瞭望东方周刊》：凭借“米”字形高铁网络，郑州(zhèngzhōu)成为中部地区交通要冲，这对中部地区的(de)经济发展和(hé)区域协同产生哪些积极影响？另外，高铁带来的要素流动(liúdòng)可能加剧“虹吸效应”，郑州如何将交通优势转化为产业链、创新链的整合优势，避免资源单向集聚？ 刘(liú)士林：郑州是(shì)一座“火车拉来的(de)城市”，铁路交通是其传统优势，也是推动它发展的主要力量。建成“米(mǐ)”字形高铁网，是作为中国交通枢纽的郑州的又一次城市升级，进一步巩固(gǒnggù)了郑州的区位和交通优势，极大提升了它的区域资源配置和流通交换能力，并对周边的自然地理、经济地理、人文地理等产生不同程度的影响。 同时，也要注意“虹吸(hóngxī)(hóngxī)效应”。随着“中心”辐射范围的不断扩展和强度的不断增加，这种“虹吸效应”也会(huì)延伸到更广阔、相对(xiāngduì)欠发达的中西部地区(dìqū)。如果说，过去郑州“虹吸”的范围主要局限在(zài)陇海、京广铁路十字交叉的一带，现在则涵盖了原来联系不够紧密的东北-西南、西北-东南等沿线的广大城乡地区。也就是说，“米”字形交通网，在促进沿线地区发展的同时，也必然会吸纳(xīnà)其可持续发展的资源要素。 城市化进程中的“虹吸(hóngxī)”现象，本质上可归结为(wèi)“产城不融合”。而解决这个问题的基本思路，仍是大力发展现代化产业，通过生产活动聚集人口，促进消费，避免城市沦为“空城”和(hé)农村(nóngcūn)的“空心化”。对于以郑州为核心的这个巨大的“米(mǐ)”字形(zìxíng)空间，可以考虑大力发展产业集群和产业带，充分利用各地资源和要素差异，研究建立层级合理、分工明确、有(yǒu)机包容的区域现代化产业体系，并着力培养多个特色产业中心，实现(shíxiàn)每个城市有主导产业、整个区域有主导产业带的发展格局。 《瞭望东方周刊》：作为(zuòwéi)中原城市群的(de)“火车头”，郑州应如何更好地发挥其引领带动作用(zuòyòng)，促进中原城市群一体化发展？在实际推进中，如何避免郑州与周边城市的同质化竞争？ 刘士林：要(yào)做好(zuòhǎo)中原城市群的“火车头”，郑州需要重点(zhòngdiǎn)研究和考虑(kǎolǜ)两方面的问题。首先，是深入研究城市群的基本原理(jīběnyuánlǐ)，改变“一城独大”的发展思路，把构建“合理的城市层级和分工体系”置于首要位置，以此来处理好中心(zhōngxīn)城市、副中心城市、普通城市的矛盾关系，要大家“人人有饭吃”“人人有活干”，尤其(yóuqí)要避免“有的城市过剩、有的城市不足”等两极分化问题。其次，要注意吸取(xīqǔ)我国城市群建设的经验，其中最重要的是“疏解非核心功能”，即在度过(dùguò)了“囫囵吞枣”“什么都要”的阶段后，中心城市要有勇气把过去主要借助行政力量(lìliàng)“多吃多占”的东西“还”回去，让周边城市有资金(zījīn)、有产业、有人才、有机会。近年来，北京、上海都开始推进这项工作，郑州也大体到了这个阶段，未来也要着重考虑如何发挥好中心城市的“服务区域(qūyù)(qūyù)发展”功能，运用政策、规划、市场、社会等多种手段，引领区域内的资源要素，分布到最能发挥其作用的地方去。 如何避免同质化竞争，是城市群建设(jiànshè)的难题。对此(duìcǐ)可以(kěyǐ)参考“同城化”的思路，即通过破除行政壁垒、培育统一市场(shìchǎng)、建立共同的体制机制等(děng)，解决“单打独斗”“以邻为壑”“你干什么，我也要干什么”等问题。这些方面，还没有什么可以参考的样板，郑州或可以先行先试。 《瞭望东方周刊》：在全国经济版图中(zhōng)，郑州面临(miànlín)着哪些城市的竞争压力？面对竞争，郑州又该如何凸显自身(zìshēn)作为“中部地区重要的中心城市”的独特价值？ 刘士林：在现代化的(de)交通和(hé)通信背景下，对一个城市影响最大的，不一定是身边的“竞争者”，它可能(kěnéng)来自很远的地方，同时也很难确定什么时候出现。对郑州而言，由于自身的能级还不是很强，同时还要(yào)带动(dàidòng)周边发展，对此既要通过积极的竞争不断增强区域发展活力，又要把城市之间的竞争控制在一定的阈限内(nèi)，避免造成新一轮的不均衡和不协调。 在这种背景下，我认为郑州最重要的(de)(de)是做好自己(zìjǐ)的事情。具体说，就是充分了解自身家底，理性制定发展目标，为可能碰到的竞争和风险多准备几套应对方案。 《瞭望(liàowàng)东方周刊》：你在《中国都市化进程报告》等研究著作中对城市群发展有深入的(de)(de)洞察，在你看来，当下城市群发展呈现出哪些显著特征？在新的时代背景下，郑州的机会和使命是什么？ 刘士林：目前，我国已规划建设(jiànshè)了19个国家级城市群，基本上覆盖了整个国土。但它们的(de)(de)规划建设也是参差不齐的，有的已进入到一体化推进的高级阶段，有的还处在各自为战的初级阶段。 目前的城市群建设，有两个新特征值得注意：一是随着城市群的空间范围不断扩展，出现了中心城市辐射力、带动力逐级下降的趋势，一些大的城市群，如长三角(zhǎngsānjiǎo)、珠三角等，开始把重点(zhòngdiǎn)放在都市圈的建设上，即在城市群内部(nèibù)先培养一个或几个都市圈，以此重新形成凝聚力和核心功能区，为(wèi)城市群下一步(yībù)发展(fāzhǎn)提供新动能。中原城市群也存在着这个问题，为了更好地推动(tuīdòng)整个城市群的发展，也可适当把主要资源和精力投放在重点区域上。 二是我们曾研究认为，当今世界主要有两种城市群(chéngshìqún)发展模式：传统以经济、交通和人口为要素的“经济型城市群”，以及重文化、生态(shēngtài)和生活(shēnghuó)质量的“文化型城市群”。但是，在今天(jīntiān)我国城市群规划(guīhuà)中，每个城市群都同时肩负着区域文化建设的职责，这与(yǔ)中国式现代化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、建设文化强国等要求是紧密相连的。 早在2012年11月国务院正式批复的《中原经济区(jīngjìqū)规划》中，就同时提出了建设“重要的现代综合交通枢纽”和“华夏历史文明传承创新区”的目标。现在看来，前一个目标已经实现，但(dàn)后一个目标的效果还(hái)不够显著，这应该是(shì)郑州(zhèngzhōu)未来需要研究和推进的，在这个方面郑州也将大有作为。 在波澜壮阔的新时代，立足区位(qūwèi)优势，保持(bǎochí)战略定力，深挖文化内涵，郑州未来可期。 （本文(běnwén)刊载(kānzǎi)于《瞭望东方周刊》2025年第11期，总第934期）